张新贵
后院的土地从不会挑选种子。饱满的麦粒、瘪瘦的谷种,甚至随风飘来的野草籽,它都一视同仁地托着。春到了就给暖意,雨来了就给滋润,从不说“你该长成麦穗”“你不该生得这样纤弱”。那些我们眼中的“好”与“不好”,在土地那里,不过是生命本来的模样。
母亲曾总念叨父亲“太闷”,盼他像隔壁大伯那样会说俏皮话。父亲却照旧在晚饭后默默擦净桌子,在母亲咳嗽时递过温水,话不多,却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。后来母亲生病,躺在病床上才发现,那些她曾嫌弃的“闷”,原是最稳妥的依靠——他不会说甜言蜜语,却记得她每顿要吃软饭,记得她半夜会渴。
我们总爱给身边人写剧本。对孩子说“你该考第一”,对伴侣说“你该更懂我”,对父母说“你该跟上时代”。那些“应该”像细密的网,网住了对方,也勒疼了自己。就像园丁强行把月季扭成盆景,花枝上的伤痕,终究会变成彼此心头的刺。
楼下的李姐曾是出了名的“控制狂”,女儿穿什么衣服、交什么朋友,她都要一一过目。直到女儿高考后执意选了她反对的专业,她气得哭了好几夜,却在某个清晨看见女儿在阳台给花草浇水时,哼着她从未听过的轻快调子。那一刻她忽然懂了,女儿不是她手中的风筝,是该有自己风向的风。
真正的接纳,该是像山涧接纳溪流吧。溪流有时湍急,有时平缓,有时会撞上岩石溅起水花,山涧从不去纠正它的方向,只是敞开怀抱,让它按照自己的节奏流淌,最终汇成更宽阔的河。就像祖父接纳祖母的唠叨,那些碎碎念在他听来,原是比戏文更动听的烟火气;就像朋友接纳我的笨拙,知道我递错杯子时,眼里藏着的不是疏忽,是慌张的善意。
放下“你应该”的执念,才看得见对方灵魂里的光。那个总迟到的同事,或许正为照顾生病的母亲奔波;那个不善言辞的孩子,笔下的画却藏着星辰大海。当我们不再用自己的尺子去丈量别人,就会发现,每颗心都有自己的时区,每段生命都有自己的花期。
暮色里的大地最是慈悲,既托着盛开的牡丹,也护着墙角的苔花。它不评判谁更尊贵,只让所有生命在它怀里,活得如其所是。这或许就是生活给我们最深的功课:少些改造的执念,多些承载的温柔,像大地那样,默默托举,静静包容,看每颗灵魂都活出自己的模样。